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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到鄉(xiāng)村:投資客,隱士,流浪者

2023-08-17 21:37:48 來源:鳳凰網(wǎng)

在安徽黟縣,我認識的這些人都有過城市的生活經(jīng)驗,他們來到鄉(xiāng)村,有的是為了做生意,有的是想躲起來,也有的只是想逃離城市。


(相關(guān)資料圖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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從北京到黃山的航班只有一班,晚上九點,出機場后,我見到了吳永澤。他開一輛銀色的理想SUV,接我的同時,也要接另一位從廣州飛來的政府官員,盡地主之誼。237國道沒有路燈,山谷中幾乎只有我們這一輛車。吳永澤談?wù)撈鹳M孝通的《鄉(xiāng)土中國》。他說村里人沒有交通概念,走路常走在馬路中間,有時這讓他惱火。車燈下,237國道和右側(cè)的橫江若即若離。橫江是新安江的源頭之一,明清時期,徽商走新安江水路抵達蘇杭,銷售山貨土產(chǎn),徽州地區(qū)流傳著“不忙不忙,三日到余杭”的民謠。現(xiàn)在長三角仍然是安徽人口流出的主要目的地。吳永澤的選擇與此相反,他離開上海,來黟縣待了3年。他1994年考到北京,念法語系,畢業(yè)后在非洲、歐洲做對外投資方面的工作。留在安徽一開始是偶然。文旅行業(yè)因疫情重創(chuàng),他沒法繼續(xù)在上海投資,便轉(zhuǎn)而到黟縣做實業(yè)。

一小時后,有了路燈,我們進入了黟縣縣城。還沒看清什么街鋪,幾個轉(zhuǎn)彎,幾分鐘后又到鄉(xiāng)下了。黟縣是安徽省人口最少的縣城,只有兩三萬人常住??h政府很喜歡從大城市來本地創(chuàng)業(yè)的精英,稱他們?yōu)椤靶瞒鹂h人”。吳永澤作為典型,常出現(xiàn)在政府報告里,逢年過節(jié),受到領(lǐng)導的走訪慰問。

吳永澤就住在老城區(qū)的麻田街,離碧山村村口五分鐘車程。當晚,我住進了碧山村村口的一家民宿,這是老吳的朋友王一寒的產(chǎn)業(yè)。

王一寒與吳永澤的合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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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天早晨,一位叫“靜”的管家準備了早飯。她26歲,本縣人。她住在縣城,早上先送孩子上學,然后騎電動車,帶著水果蔬菜來村里上班,月薪3200元??头堪⒁?0多歲,一邊上班,一邊照顧得了阿爾茲海默癥的婆婆。她們告訴我,這家民宿之前只招待老板的朋友,最近為了評選全國甲級民宿,才接訂單。我的客房叫“菩提”,房費1280元,在二樓的5間客房里是中等價位。我也是作為“老板的朋友”入住,沒花錢。

餐廳是玻璃屋樣式,擺了兩排柚木餐桌。玻璃門外的青石板上擺了一張灰色木長桌,兩張?zhí)梢?,幾只瓦罐。眼前是大片油菜花地,幾棵松樹,徽派民居。吃完飯,我參觀了民宿內(nèi)部。王一寒花了五十多萬買下這座明宅,又花了六七百萬修繕、改建。改建時保留了中式的天井、中堂和馬頭墻,也新建了西式的壁爐。傳統(tǒng)徽派建筑內(nèi)部空間緊湊,樓梯緊貼側(cè)墻,既陡且直,王一寒用東側(cè)廂房的空間,重建了更為平緩的雙層樓梯。

在擁有44個古村落的黟縣,將老房子改成民宿不是新鮮事。對于隱居鄉(xiāng)村的藝術(shù)家和文藝青年來說,經(jīng)營民宿是一種理想的生活狀態(tài)。政府鼓勵商業(yè)力量介入古建筑的搶修,視其為鄉(xiāng)建的起點之一。

這家民宿與碧山書局只隔著一條兩米寬的巷子。碧山書局是先鋒書店的第一家鄉(xiāng)村書店。這里原本是汪氏祠堂啟泰堂,清代修建。碧山村村委會和先鋒書店簽了合同,允許后者免費使用祠堂50年?,F(xiàn)在,碧山書局已經(jīng)是碧山村的旅游地標。

前一天晚上,我在機場已經(jīng)見過王一寒。她個子高,穿匡威帆布鞋。下午3點多,我在她的另一家酒店又見到她,她正躺在草坪上曬太陽,面前是百畝油菜花田?!半娋€桿以這邊的,全部是我們的地,我們店里吃的菜油、米,全是自產(chǎn)的?!彼f。

那家酒店建在豐梧村,是新式徽派建筑,白墻黑瓦,一些客房帶有獨立的日式庭院,每晚的價格在2000元以上,主要接待有錢有閑的中產(chǎn)階級。在王一寒住的別墅“寒舍”里,她把泉水引到室內(nèi),泉水在日式榻榻米下流過,她拿木勺取水煮茶,招待我喝冰島紅茶,據(jù)說那茶一斤要一萬二。

王一寒說起當導游時的趣事。大專畢業(yè)后,她曾在老家蒙城縣的旅行社工作,有一次,她拉著一車游客去河南。過收費站時,工作人員不認本、只認車——車的座位改造過,少了兩個——盡管行駛證上標示核載34人,他們非要按36座收費。王一寒把乘客都喊下來,手拉手,攔死了收費站。場面鬧大了,收費站負責人賠禮道歉,最終按34座收費?!澳贻p時候就不怕跟人家干仗?!彼f。遇上插隊的,她絕對會一把給對方捎到后面去。還有一次,2009年,她去溫州展會推銷公寓。展會沒結(jié)束,她想提前回去,就去了另一家展位報名,加入看房團,打算順便搭他們的車回去。上車后,她跟其他人聊天,說她那邊有個項目更好,說到最后,截胡了一車人,司機在黃山市下了高速。那是她來黃山的第一年。她很快在黃山結(jié)了婚,丈夫是酒店設(shè)計師,此后14年,他們在黃山市區(qū)和黟縣一共開了7家民宿。

王一寒做生意好像很隨性。2013年,生完兩個孩子,她開了個童裝店,因為喜歡吃水果,她又開了個水果店。在黟縣,她的第一個項目是改造老城區(qū)的麻田街,接著就碰上了新冠疫情,生意慘淡。好在鄉(xiāng)下的日子還算舒服,她騎摩托車去后山,也背著筐子采點野花。她有一輛拉風的黑色Triumph摩托車——英國制造,售價16萬。我不知道過去三年她虧了多少錢,但她看起來并不急切。她是在做生意,但更是像在經(jīng)營一種生活方式。

3

溫永鋒家建在一座小山的半山腰,書房是其中最重要的活動中心。這里有幾面滿墻書架,有絕版書,比如袁枚《小倉山房詩文集》、夏志清《文學的前途》,也有《中層領(lǐng)導必備》、《在不安的世界安靜的活》。長桌上擺著畫冊,《珍藏布列松》、《美國攝影百科全書》。電影幕布,竹子隔斷,茶室,石砌吧臺,音響,唱片機,塔科夫斯基的八碟合集,木質(zhì)天花板,紅磚墻壁,青磚地板。書房外平臺的院子能俯瞰山下的村莊。

溫永鋒的書房內(nèi)部

我們到的時候溫永鋒正在廚房忙,他殺了兩只公雞,用土灶燉。書房下是兩間黃泥土房,一間畫室,一間酒吧,火爐上擺著一本《流俗地》。門外是個小池塘。他的住處是另一棟房子,裝修更為現(xiàn)代的三層小樓。這些建筑一起被他命名為“豐溪蘭亭”。

溫永鋒戴一副白框眼鏡,話少。吃完飯,他領(lǐng)我去茶室,聊起他的經(jīng)歷。2013年,北京霧霾嚴重,二女兒剛出生,支氣管炎發(fā)作,咳嗽。那時他已經(jīng)在北京待了10年。我們老是搬家,你會不會覺得沒有家?有一次,他問大女兒。鍋一直跟著我們,有鍋的地方就是家,女兒說。溫永峰決定找個地方安定下來。溫永鋒的老家在河南安陽,父母離異得早,小時候跟奶奶在農(nóng)村生活。但這次搬家,他沒有想過回去,“在河南找不到過去的鄉(xiāng)村記憶,真正的故鄉(xiāng)、心靈的歸宿,肯定在別處?!彼舆B考察了云南、陜西,中間差點跑到隴南——那里也是水鄉(xiāng),但人文底蘊差了些——最后找到黟縣。

從溫永鋒的院子能看到的村莊叫程家山。豐溪河流經(jīng)這里,30多戶人家沿河而建,菜園、田地都是小塊方形,門口的柴火碼得齊整。和那些被稱作“空心村”的中國村莊一樣,年輕人外出求學、務(wù)工,常住程家山的人家只剩10戶左右。我理解這里為什么吸引溫永鋒,和人們刻板印象里土氣的農(nóng)村比起來,徽派建筑水墨丹青的審美趣味是文人式的,古村落依山傍水、布局方正,民風淳樸,有明清理學影響的痕跡。

我多次去溫永鋒的房子拜訪。從碧山村步行到程家山需要走3公里,大約需要一個小時的時間。第一次,我找民宿管家?guī)兔Γ?0元雇了輛出租車。司機從宏村過來,他說,整個黟縣只有30輛出租車,到了旅游旺季,加價到300塊也找不到車。溫永鋒每次都來碧山村的村口接我,有時他開著那輛紅色的Smart敞篷車,在村莊里頗為亮眼,有時又開來一輛電動三輪車,舒服樸素。

我很好奇他的過往。一天晚上,我們在露臺上喝茶,他找出早年的照片。剛來黟縣時,溫永鋒留著長發(fā),比現(xiàn)在清瘦許多。買下山下的兩棟民宅時,他31歲。在北京他開了一家翻譯公司,用70種語言翻譯各國的行業(yè)標準,比如石油化工、電力能源、機械裝備,客戶主要是跨國企業(yè)。離開北京,來了黟縣,買完房子他的積蓄所剩無幾,他就一邊蓋房子,一邊接項目。那三四年時間,他每天都在操心工人該如何安排。

一開始,溫永鋒只想在山間蓋個草屋,種點菜,養(yǎng)點雞?!埃赡菚r候)很奇怪,我明天需要2萬塊,第二天馬上就有一個2萬的單子來,連數(shù)字有時候都這么巧合的?!彼nD了一會兒,接著說,2018年,房子失火,把他前三十年的東西燒了個精光。

馬頭墻起到了防火作用,沒有殃及周邊建筑,也沒有人受傷。只燒了一間,造成了上百萬的經(jīng)濟損失,舊照片、德國相機、保險柜里的首飾都燒沒了。經(jīng)濟損失溫永鋒不太在意,真正讓他傷心的是,在物理意義上,他和過去的連接消失了。他告訴我,站在灰燼上時,他想到了博爾赫斯的《環(huán)形廢墟》,在那個短篇的結(jié)尾,作者寫道,“他寬慰地、慚愧地、害怕地知道他自己也是一個幻影,另一個人夢中的幻影?!?/p>

大火過后,溫永鋒花了一年時間重建這間房子,現(xiàn)在,失火的原址已經(jīng)重建成了畫室,供他的一位朋友作畫。

妻子和三個孩子住在縣城,溫永鋒久居山里。十歲的二女兒不能理解,有天傍晚,蹲在坡道上哭,“這里連個下腳的地兒都沒有,都是蟲,死的、活的,還有蜘蛛,為什么要把房子建在這個地方呢?”溫永鋒問她,假如爸爸送她回家(縣城的家)的話,她會干什么呢?女兒想了一會兒說:躺著。

要融入村里的生活,溫永鋒說,首先得像村民一樣勞作,他已經(jīng)習慣去山上砍柴,在院子里種菜。我們夜里喝的泉水,是他從對面山谷里引來的。他指給我看北斗七星,“太美了,到了夏天,往下一躺你就融入了銀河。再有一個月,草叢里、竹林里全是螢火蟲,星星點點地在那兒浮動。再待一輩子我也待不夠。”他向往像康德這樣的哲學家:他們一生都待在一個地方,不出遠門,卻有所成就。

碧山的外來者,比如吳永澤,都很樂意到溫永鋒的房子里呆著,也樂意向這位朋友咨詢投資上的問題。在他們看來,老溫有學識也有頭腦,是個隱藏在山上的高人。

“別人就覺得你這個人有點神秘、有點裝,真不是裝,在這里我始終是一個平民?!睖赜冷h說。他說,做翻譯工作時他不想意義,只求謀生,他將自己定義為技術(shù)型人才,而非知識分子。

溫永鋒的書房外部

4

在關(guān)于碧山計劃的種種記錄中,我印象最深的是發(fā)起人歐寧的自白。他說,“整個社會的主流價值都在強調(diào)城市是成功生活的象征,我們做這個事情是要強調(diào)農(nóng)村的價值?!?/p>

歐寧在廣東遂溪縣的農(nóng)村長大,1993年畢業(yè)于深圳大學。他離家求學成功,妹妹卻沒那么順利。他曾在多個場合提及,妹妹中學畢業(yè)去了深圳的玩具廠打工,盡管在深圳有了房子,也從未在城市里建立自信。他拍攝了兩支關(guān)于城中村的紀錄片《三元里》和《煤市街》,將鏡頭對準因為農(nóng)村破產(chǎn)而涌入城市尋找生存機會的農(nóng)民。同一時期,趙本山以農(nóng)民形象活躍在春晚舞臺上,他的小品成為民間理解農(nóng)民的公共文本之一。學者劉巖在《歷史、記憶、生產(chǎn)》一書里分析,在趙本山的小品里,“憨直、愚拙”的農(nóng)民之所以引人發(fā)笑,就在于他們“總是踩不上現(xiàn)代化的點兒,無力與時代一起進步”。

歐寧和左靖希望以文化和藝術(shù)的角度介入鄉(xiāng)村建設(shè),改變農(nóng)民的觀念,讓他們認識到農(nóng)村的價值,進而對自己的生存方式產(chǎn)生自信。歐寧說,選擇皖南鄉(xiāng)村,是因為它不像遂溪農(nóng)村那么貧困,民風不至于彪悍,又有大量的徽州文化資源可待挖掘。

當時,左靖在安徽大學任教。2011年,他帶領(lǐng)學生在黟縣調(diào)研民間手工藝,用兩年時間出版了《黟縣百工》一書。他們還舉辦了首屆“碧山豐年慶”藝術(shù)展,邀請眾多藝術(shù)家、建筑師和音樂人到訪碧山:先鋒書店創(chuàng)始人錢小華經(jīng)此一行后,決定在碧山村開設(shè)碧山書局;五條人則在這里創(chuàng)作了《城市找豬》,歌詞里寫道,“農(nóng)村已科學地長出了城市”。

但農(nóng)村的現(xiàn)實遠比他們想象得復雜。對黟縣來說他們更像闖入者。他們似乎沒做好和政府打交道的充足準備。阻礙越來越多。2012年,黟縣政府邀請歐寧承辦黟縣國際攝影節(jié)。在歐寧計劃中,第二屆“碧山豐年慶”將會與攝影節(jié)同期舉辦。結(jié)果攝影節(jié)開幕前一天,兩項活動都被緊急叫停。“取消活動我們也能理解,因為我們有大量的照片反映中國過度城市化導致的環(huán)境破壞。”歐寧后來說。碧山計劃后來陷入停頓,但這些年來關(guān)于鄉(xiāng)村建設(shè)的討論,總是繞不開它。

5

吳永澤對碧山計劃有看法,作為商人,他總覺得藝術(shù)家在鄉(xiāng)村做藝術(shù)展,目的是展示給城里人。相較于文化和藝術(shù),吳永澤更看重生產(chǎn)和交易,他認為這才是外地人融入本地的關(guān)鍵,也是事實上的鄉(xiāng)村建設(shè)。

1975年,他出生于吉林省榆樹市懷家鄉(xiāng),那里和黑龍江省一水之隔。“吳”姓在村里是孤姓名,勢單力薄。他記憶里,家里很少有現(xiàn)金。父母在田地里足夠辛勤地勞作,種玉米土豆,生活卻沒有因辛勞而改善。吳永澤幻想過無數(shù)次出生在村長家的場景。他第一次對“城里人”有了印象是1987年。那年春晚,費翔一身紅色墊肩西裝亮相,唱了《冬天里的一把火》?!八L得超級帥,個子又高,衣服"buling buling’的,我就覺得,天吶,怎么世界是那樣子的?!眳怯罎苫貞?。

七年后,吳永澤考到了北京第二外國語學院。此后他經(jīng)歷了很長一段時間的自我否定期。他在一篇文章里寫道,“‘懷家’按道理來說是一個取得很雅的名稱,體現(xiàn)著很美妙的鄉(xiāng)愁,值得我在同學面前吹噓??墒呛筮吋恿艘粋€‘鄉(xiāng)’字,立即境界全無,變得土里土氣,渾身的玉米碴子味?!彼敃r交了一位在城里的女朋友,因為花錢問題吵得厲害。吳永澤覺得自己的錢是公用的:學費既是親戚湊出來的,他自然得有所回報。但女朋友在城里長大,沒有受過這種恩惠,也很難理解這種義務(wù)。

“我人生的很多改變都是因為我學了外語?!眳怯罎烧f。1998年他大學畢業(yè)后出國,他在外企做公關(guān),又去了中國對外承包工程商會,在非洲推廣中國工程技術(shù)標準。當時他每個月能掙一萬元,而當時北京的月工資水平是六七百元。不久,他就在北京買了房。

“所以你其實在進城兩三年后就接受了新的身份?”我問吳永澤。

“也不是,城鄉(xiāng)差距導致的個人性格自卑,幾乎是伴隨終生的?!眳怯罎烧f。

前些年,因為工作,在法國和意大利,吳永澤看到過理想的鄉(xiāng)村生活:城市的生活在鄉(xiāng)下開展,便利性不輸城市,又擁有城市不具備的自然環(huán)境。2016年,因為溫永鋒介紹,他來黟縣玩,驚訝于黟縣的自然植物、建筑風格,地理位置好,距江浙滬的消費市場很近。碰上疫情,城市里沒有事情可做,他來黟縣越來越多。在豐梧村,他投資了樸蔓農(nóng)場,種黑玉米、養(yǎng)鹿、辦音樂節(jié),把酒廠的米酒賣到北京和上海的市集。因為發(fā)現(xiàn)只有工廠賺錢,他又在麻田街開了一個香腸工廠。

在黟縣,在溫永鋒的閣樓住過一陣后,吳永澤搬到了麻田街。房子二層只有一間臥室,一層是帶院的茶室。廚房里沒有刀,只有一口煎鍋,煎雞蛋和奶酪。在黟縣,吳永澤主要靠蹭飯生活。夏天他六點前就起床,先去縣城的球場打網(wǎng)球,一小時后上山,跳進水庫游泳,然后在水庫旁吃早飯。他有重新給事物命名的興致,比如瓦爾登水庫(位于豐梧村,在地圖上叫豐口水庫)、七里香山谷(地圖上沒有)。

我跟吳永澤去麻田街的“咖啡陪你”,店面在漳河北岸,臨著一座始建于南宋的通濟橋。這里是黟縣古城區(qū),保留了大量明清建筑。2015年,漳河兩岸的直街和麻田街被評為安徽省歷史文化街區(qū),隨后本地國企進行開發(fā),王一寒也參與其中,把麻田街改造成了“黟川兩岸文化街區(qū)”,并開了兩家民宿。但游客多直奔宏村、西遞,在縣城停留很少,漳河兩岸游客寥寥,生意一般。

吳永澤住到麻田街前,這家咖啡館換了兩任老板,因為毫無起色已經(jīng)暫停營業(yè)。他找了幾位朋友,各自出了幾千塊錢,買了一個咖啡機和果汁機,又把咖啡館重開起來,“最差的結(jié)局就是開店的是我們,消費的也是我們,但至少多了一個大家沒事就可以在這里呆著的地方?!彼f。

我們在二樓的咖啡桌坐下,吳永澤講起他融入鄉(xiāng)村的經(jīng)驗:想要融入這里,就得出現(xiàn)在本地人婚喪嫁娶的重要場合,隨份子,對老年人表現(xiàn)出充分的尊重。他也講到徽州人“保守而有禮”的特點,黟縣作為一個旅游城市的吸引力。吳永澤樂于談?wù)撪l(xiāng)土社會,后來他給我列過一個清單,上面寫了他想討論的12個課題,其中包括野豬的困境、種田技巧、新上山下鄉(xiāng)知識分子與新鄉(xiāng)紳的角色。

吳永澤回味自己在城市的工作,覺得那是“規(guī)則范圍內(nèi)實現(xiàn)利益最大化,進行合法侵占,這種事情做多了,人完全變成了商業(yè)主體,沒有一點人情味”,現(xiàn)在在鄉(xiāng)下做生意,往往是玩平衡游戲,要兼顧人情與利益,與大城市的零和游戲不同。

6

史運爽35歲,穿著連帽衛(wèi)衣、運動褲和棕色短靴,頭發(fā)打了摩絲,三七分向后梳。2020年,他在朋友的邀請下來到黟縣,在漳河兩岸開了融合菜館、咖啡館、涮肉店和西餐廳。

咖啡館正對著通濟橋,坐在二樓窗臺前的高腳凳上,能看見漳河,河對岸的古城,還有在漳河邊洗衣服的人。盡管咖啡館的外立面仍有馬頭墻,建筑內(nèi)部也保留著天井和木窗,但家具不再是古樸的實木,而是白色金屬座椅、露營箱咖啡桌。

來黟縣前,史運爽在阿那亞做行政總監(jiān)。阿那亞社區(qū)在秦皇島,2014年還只是一片沙灘時,史運爽就睡在沙灘的帳篷里。有一陣子,他白天穿著救生衣,在海邊帶玩水上項目,傍晚準備篝火晚會,更晚些穿上正裝,組織酒會。來黟縣,一方面是自己想過一個慢節(jié)奏的生活,另一方面也想做自己的事業(yè)。他希望圍繞著餐飲、民宿,打造“新鄉(xiāng)居慢生活”,與景區(qū)經(jīng)濟區(qū)別開。他覺得這受惠于碧山計劃打下的基礎(chǔ)?!皼]有碧山工銷社和先鋒書局,也就沒有碧山的今天,我們未來做的事情其實也是在借力?!?/p>

不過,跟吳永澤不同,盡管喜歡這里,但史運爽對于談?wù)撪l(xiāng)村話題的興趣不大。這可能跟年齡有關(guān)。另一個人夏玥的例子也是。鄉(xiāng)村更像是年輕人們在城市以外的過渡。夏玥在碧山村開了一家店,店名就叫“一個店”。她把木窗、木門漆成暗紅色,墻面刷成土黃色,找了一塊廢棄門板架起來當長桌。店里賣小商品,襪子、耳飾、毛氈包、動物擺件。夏玥留粉色短發(fā),招呼客人時總站著,她在前臺桌底放了瓶1.2升的可樂,忙得吃不上飯時就喝幾口補充糖分。

夏玥快35歲,但卻像我的同齡人:遼寧人,北漂,女孩兒,在互聯(lián)網(wǎng)公司上班,沒結(jié)婚,沒多少存款,三年前才離開北京。我很好奇,官員和村民都歡迎城里來的投資客,那些逃離城市競爭的人,在鄉(xiāng)村可以創(chuàng)造生活嗎?

一天雨后,夏玥騎著電動車載我在村里村外轉(zhuǎn)了一圈兒。在車上她說,2019年她離開北京,最直接的原因是自卑。干最后一份工作時,她卷入了公司派系斗爭,遭到同事孤立,還得為領(lǐng)導承擔責任。這些事說起來沒完沒了,她不知道問題出在了哪里,她懷疑自己不具備社會化的能力,并且自我意識過剩。

“你知道有一種叫流浪者的人嗎?”夏玥問。她解釋,就是那些在青年旅舍做義工的人,拿著兩千多的工資,想著先干兩天,結(jié)果一干兩三年。“這種人多多少少有社會性人格障礙,但這是社會的失敗,不代表我個人的失敗,對吧?”

在黟縣,第一年,聽到電話響,夏玥仍然緊張得心慌。過去她在萬達影業(yè)編輯刊物,手機鈴聲如果在半夜響起,就意味著發(fā)生了出版事故。領(lǐng)導常用命令的口氣說,“不能出錯”、“馬虎不是出錯的借口”。那陣子壓力太大,她做夢都在開會、改稿。

開店三年,夏玥沒有攢到錢,甚至有些虧損:賺了6萬多,慢慢花沒了,再賺8萬多,又花沒了。就這樣循環(huán)。跟在北京時一樣,她想結(jié)婚,并且有生育焦慮。但她又說,無論如何,待在鄉(xiāng)下的大部分時間她都挺快樂?!拔姨颖苣芙鉀Q問題,我還是逃避,我不覺得人必須看心理醫(yī)生,必須要治好毛病。就自己待著就好了。我不內(nèi)耗就可以了?!彼f。

7

去黟縣前,我猜想那里或許存在一種生活實踐,既有益于身心,又對鄉(xiāng)村有利。

我出生于安徽省岳西縣,一座地處皖西南大別山區(qū)的縣城,離黟縣3小時車程。無論物質(zhì)上,還是文化上,小地方的貧瘠讓我不滿,有時候甚至為此羞恥,青春期,我最急迫的沖動是逃離家鄉(xiāng)。等考上大學,進入城市,我又感到惶惑。和吳永澤一樣,我一度無法正視“農(nóng)村”這個詞。我試圖在文學里尋求慰藉,但很快就厭倦了中國當代小說中的鄉(xiāng)土敘事,在知識精英的視角里,我總是看到凋敝的鄉(xiāng)村、愚昧的農(nóng)民和作者一廂情愿的懷鄉(xiāng)病。

真正回憶故鄉(xiāng)的時候,我常常想起少年時代無憂無慮的鄉(xiāng)村生活,騎自行車沖向下坡路的暢快,和好友徒步到山里露宿時,我們一起哼唱《友誼天長地久》。但童年記憶里的那些“純真”,顯然也不能概括鄉(xiāng)村的全貌。在鄉(xiāng)村,生活本身就是首要目的,而不是為外界提供田園牧歌式的浪漫想象,也不是提供愚昧落后的批判樣本。

因為歷史文化的痕跡,又經(jīng)歷過知識分子改造,黟縣固然不是一個典型的鄉(xiāng)村。在這里,我認識的這些人都經(jīng)歷過“城市化”,有北京、上?;蛘呤鞘械纳罱?jīng)驗。這符合歐寧多年前的判斷:返鄉(xiāng)的條件一個是思想,他已經(jīng)過膩了(大家以為很好的)城市生活,第二需要一定的物質(zhì)條件,以保障在農(nóng)村的生活是舒適的。

回北京后,我又和溫永鋒、吳永澤聯(lián)系了一次。吳永澤嘗試拍視頻、直播,要把農(nóng)產(chǎn)品賣到城市。我希望當?shù)剞r(nóng)民能跟他一起賺到錢,實現(xiàn)他對鄉(xiāng)村的期許。溫永鋒隱居已經(jīng)第十年了,希望他能繼續(xù)隨心所愿,繼續(xù)隱居下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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